「等下你負責右邊，我負責左邊。記得瞄準五十元硬幣啊！」
擠在廣場的第一排時，我不小心聽到身後的兩位大人低聲交頭接耳。他們倆的頭上，分別頂著一個向上敞開的大紙箱。
轉頭看看廣場上的其他大人，每個人都拿著大型容器。有人胸前抱著小紙箱，有人拿著大大的洗菜籃，有人拿著圓扁型的細格竹編籃。
更誇張的是，有歐巴桑還拿出——家裡的紅色塑膠大浴盆，底部印有兩隻親密的鴛鴦圖案。不知道為什麼，總感覺那兩隻鴛鴦正在挑釁我。
因為今天是六歲的我，生平第一次出門去賺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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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剛還在家裡玩耍時，玩伴跑來告訴我：「等一下保善宮有熱鬧，聽說會撒很多錢。要不要一起去撿錢？」
這可不得了，怎能缺席這場踏上財富自由之路的大事？
興奮地鼻孔不斷噴氣，跟著玩伴們一起衝去賺錢；可一踏進廟埕，才發現擠滿人的廣場裡，每個大人都彷彿磨刀霍霍，只有我跟玩伴摩拳擦掌，笨到只有一雙空空的手。
要不要也衝回家拿臉盆呢？
左思右想，但又不敢輕易離開，深怕現在一踏出廣場，就會錯過撒錢……呃不是，我是說賺錢的好時機。
看著人山人海、萬「箱」攢動的景象，心想絕對不能輸！但手上沒工具，身形又不比成年人壯碩，該怎麼辦？沒關係，以柔克剛，利用個子嬌小的優勢，迅速鑽到人潮第一排。
才剛站定幾分鐘，廟方已經完成上一輪祭典儀式，開始進行大家引頸期盼的活動。兩、三名穿著祭典服的廟方人員，站在宮廟大殿外頭最高的階梯上，恭敬地拿出幾個大扁盒，虔誠地把扁盒舉高齊眉，對著天公伯鞠躬敬拜。
扁盒裡，整齊排列著無數個一元、五元、十元以及五十元錢幣，在太陽的光線照射下，閃耀屬於新硬幣的金屬光澤。
祭典音樂奏停。
多數人還沒反應過來時，廟方人員的手掌從寬大祭典服的袖口伸出來，抓起扁盒裡的錢幣，眼神專注地看著天空，一把一把地，一把一把地，將錢幣拋擲向藍天。
錢幣如同夏日午後突來的西北雨，劈哩啪啦地落在前排多數人的頭上、臉上、肩膀上，最後再落在地上，發出清脆的「鏘、鏘、鏘」聲響。
哇，原來，這就是錢的聲音！
哇，原來，這就是被錢打到的感覺啊！
還來不及讚嘆，也還來不及抓住那些撒向我的錢幣，下一秒，身軀直接被人潮推倒，狼狽地撲在地上。
好不容易兩手按在地板上，想撐起身體爬起來，碰巧看到前方有十元硬幣，伸手壓著硬幣，正要拿起時，沒想到，剛剛那位在我身後交頭接耳，說要瞄準五十元硬幣的大人，卻直直一腳踩在我的手掌上，搶過我壓在地板上的十元。
可惡，明明就是我先看到的！而且你不是說只搶五十元硬幣嗎？不是嗎！
內心對著那個大人嘶吼叫罵著，但不服氣也沒用。廣場如戰場，沒人會因為你幼小而放過一馬。
認清自己搶不過大人，決定轉移陣地，跑到廣場圍牆邊人煙稀少的地方。那裡有許多同樣年紀的小孩，正蹲在地上，拚命撿拾著四散的一元硬幣。
可是，我竟然弱到連同齡小孩都比不過。
儘管眼睛夠銳利，經常比他們更早發現到硬幣，但在伸出手時，好幾個跟在身後的小孩，一看到我的動作，就先一腳踩住我的手掌，再搶走我拚命按住的硬幣。
為了錢，五、六歲的小孩竟然也可以那麼的兇殘。
後來，也是因為錢，我很快就學會了如何不動聲色，即便發現硬幣也不驚呼，悄悄地先用鞋底踩住硬幣，再快速彎腰撿起來。
整個活動全程不到十分鐘。我在被踢了好幾腳，手掌被踩了無數次後，賺到了——
兩個一元硬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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廟埕的人潮逐漸散去，只剩下我與玩伴，以及幾位大人還站在原地。
玩伴說要回家了。但我有點不甘心，叫他們先走，自己則繼續拚命掃描廣場圍牆邊的水泥地，看看還有沒有被遺忘的硬幣。
趴在地上努力察看時，忽然感覺有視線從上往下注視著我。不會吧，連我剛剛辛苦搶到的兩元硬幣也要奪走嗎？
抬頭一看，是剛剛那位頭頂大紙箱，開戰前說要瞄準五十元硬幣，卻踩了我手掌並搶走十元硬幣的大人。他站在我面前，身旁跟著一位年紀與我差不多的小男孩。
這時才看清楚，這個所謂的大人，實際年齡頂多是高中生吧。他轉頭，低聲向身旁的小男孩講了一些話。接著，小男孩主動走向我，攤開手掌，露出五元硬幣：
「我哥哥說對不起，剛剛踩到你的手。這是要給你的五元。」
什麼嘛，明明那個十元硬幣就是我先拿到的，你踩了我的手掌直接搶走，現在卻想要跟我對分？
心裡嘀咕，嘴上仍逞強說沒關係，收下對方給的五元賠償金。
兩元的辛苦錢，加上五元賠償金，一共賺到七元，成果還不錯呢！拿著賺來的這七元，開開心心地跳著腳尖回家跟媽媽炫耀。
儘管略過了被踢、被踩的過程，但媽媽好像還是發現了。她瞥了一眼我那紅紅又腫腫的手掌，沒說什麼，只叮嚀以後別再去那邊跟大人擠，太危險了。然後叫我去雜貨店，把這七塊錢通通花光，拿去買想吃的餅乾糖果。
走進雜貨店，在一字排開的透明糖果罐與透明門冰箱前方，不斷來回走動，猶豫著該買什麼。
好奇怪，平常立刻就能決定要買什麼甜甜；今天，第一次拿著賺來的辛苦錢，竟難以下手。
左看右看，決定先花五元買冷凍袋裝的綠豆冰，剛剛搶錢搶到全身汗，想好好享受一下；再花兩元買了兩顆足球外型的巧克力球，因為賺錢真不容易，巧克力球耐放，可以留著日後慢慢吃呢。
才走了一趟雜貨店，剛剛賺的辛苦錢，就這樣瞬間花光了，還附帶腰酸背痛。
我用雙手擠壓冷凍袋底部，把綠豆冰推啊推，推到冷凍袋開口上方，再張嘴吸著甜甜鹹鹹的綠豆冰，一邊吃一邊想：
賺錢真的好辛苦啊，但口袋裡還有兩顆足球巧克力呢。有錢真好！
(Photo Credit: Bing Image Creator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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