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澎湖尋找哈利波特

哈利波特在十一歲那年,某個郵差不送信的星期天早晨,數十封霍格華茲魔法學院入學信,從窗戶縫隙、廚房煙囪、壁爐紛紛湧進來,哈利波特這才發現——自己其實是名巫師。

我在十三歲那年,讀完借來的《哈利波特》小說後,某個已入睡的夜晚,突然被窗外「咻咻咻」聲響吵醒。

揉揉眼睛,打著呵欠,爬下床一探究竟。咦,房間明明在二樓,但為什麼有一群身穿長斗蓬的巫師、女巫們浮在半空中?

定眼一看,喔喔,原來他們都乘在飛天掃帚上。

忽然間「咻」一聲,一根無人乘坐的飛天掃帚急速朝我飛來,倏地停在眼前。掃帚柄光滑閃亮,尾巴枝條又直又整齊,絕對不輸給哈利的光輪兩千。

巫師們全都笑笑地看著。明明他們沒開口,腦中卻收到了一段聲音,這必定是用了某種麻瓜聽不見的傳話術。

他們說:

「嗨,你知道你也是女巫嗎?要不要加入我們?」

天哪,我就知道我也是女巫,我就知道!雀躍地準備跳上那把飛天掃帚,眼前剎時閃出一片刺眼強光,只能高舉雙手遮擋。

是夏日清晨的,澎湖炙熱陽光,穿透窗簾縫隙,把我從睡夢中亮醒。唉,原來只是日所思、夜所夢。

不想待在無聊的國中了,真的好想唸魔法學院喔。愈想愈煩惱,於是在當天要交的週記裡寫下:

「老師,我要轉學了,我要轉去霍格華茲魔法學院!」

數日後週記發回。寫著小煩惱的那頁,班導批改的每個字都刻得很工整,看來是擔心會不小心傷害那顆正在天馬行空的少女玻璃心,所以回覆得特別謹慎:

「喜歡看書、喜歡想像很好。但要記得,別把幻想當成真實。」

可是,我並未把班導的提醒謹記在心。逐漸長大,心中的那匹天馬反而愈跑愈快,愈快愈烈,最後真的跑上了天空。因為,我開始在澎湖尋找哈利波特裡的魔法世界。

而且真的被我找到了。

第一個找到的,是通往魔法世界斜角巷的重要入口——破釜酒吧。

國三時,發現這間神秘的咖啡館。它位在文康商圈附近,一條窄窄巷子的入口處,恰好夾在兩座商店建築物的中間。人來人往的群眾們,目光通常只會從左邊商店,直接移到右邊商店,似乎看不到中間這間店。

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,這間店應該只有巫師、女巫們才看得到,麻瓜是看不見的。

真想進去一探究竟。平常都喝便利商店的十元麥香紅茶,不曉得在那裡點杯飲料要花多少錢?

存了近兩年的零用錢後,高一時,終於敢獨自一人走進那間店。深咖啡色的木頭建築,大門入口處上方,垂掛著邊緣不規則的木頭招牌,上頭寫著:咖啡,調酒,快餐。

這招牌必定只是幌子,我不會被騙的。這裡鐵定就是斜角巷入口。

推門進去,全是沉穩的深咖啡色,一看就知道不是麻瓜世界。木頭地板,深色藤編寬椅。深咖啡色菜單,厚實硬殼外皮,謹慎翻開內頁,泛黃皮紙上,黑色字跡寫著每種品項。字跡微微暈開,鐵定用羽毛筆寫的。

某頁菜單上,繪著一名女巫乘坐飛天掃帚的插圖。這就是證據,老闆鐵定是女巫。

讓我最在意的,是裡頭那一面大書牆。牆上整齊擺滿一套套漫畫,而且竟然有《尼羅河女兒》。這裡鐵定有古埃及巫師出沒。

我盯著那面書牆,想到海格第一次帶著哈利穿越破釜酒吧,來到後方小院子時,就是站在一面牆邊,對著牆上某幾塊磚頭輕輕敲三下,才開啟了斜角巷入口。

但那是進入英國倫敦魔法世界的方法,而臺灣澎湖的魔法世界,會不會有截然不同的方式呢?

比方說,先抽出書牆上某本書,翻到某一頁,再按照神秘的節奏,用杯子敲著那頁?又或是,把書牆上某幾本書拿下來,等那些空位形成一個神秘圖案後,再敲敲那些空位,斜角巷入口才會緩緩打開?

到底是哪種方式呢?

許多客人從書牆上抽出漫畫,一邊喝著飲料一邊翻看漫畫。我緊緊盯著每個客人的動作,這裡必定有巫師。

左思右想時,女老闆剛好送來裝飾浮誇的果汁。我瞇起眼睛,試著用不同角度,透過飲料的玻璃杯去注視那座書牆。我一定要看出端倪。

或許是因為看到一個青少女獨自來訪,還怪異地在那邊東瞇眼、西瞇眼的,那位美麗女巫……呃,我是說,那位美麗的女老闆,在替其他客人泡咖啡時,忍不住朝我這裡瞥了好幾眼。

幾分鐘後,她拿了一小盤點心放在我桌上,說:「這是招待的小餅乾。」然後露出神秘微笑,飄然離去。

我就說吧,她鐵定是女巫,這一定是想要考驗我,得回答什麼密語才行。

待了一個下午,飲料見底了,餅乾也吃光了,還是沒找到進入斜角巷的方法。沒關係,有些事情要努力一陣子才會成功,我不會放棄的。

結帳時,看著帳單內心一沉。消費金額對高中生來說,真的有點貴。要當女巫還真不容易呢。

踏出這間名為「蒙地卡羅」的咖啡館時,已是冬天黃昏午後。天色暗下,咖啡館門口點起一盞小燈,昏黃燈光藏不住魔法氣息。

巷口有隻瘦瘦虎斑貓,原本愜意地趴在地板上,被我的腳步聲驚擾到,只微微抬頭瞥了我一眼,又趴下去,繼續看著巷外人來人往。

嗯,這隻貓這麼不怕人,還會觀察人。我不會被騙的,貓貓你一定是麥教授,只是用變形術化身為虎斑貓而已。就像當年你守在水蠟樹街,一整天觀察哈利波特的麻瓜親戚,順便等待鄧不利多大駕光臨。

這裡鐵定是破釜酒吧,這裡鐵定藏了斜角巷入口!

第二個找到的,是巫師、女巫們購買魔杖的重要商店——奧利凡德魔杖店。

搭著公車來到市區中正路,一下車,站牌旁就是奧利凡德魔杖店。大片玻璃櫥窗展示著一堆藝術品,看似凌亂,卻有股強烈吸引力。老闆鐵定揮揮魔杖,對這間店施了某種吸引客人的魔法。

但這間店到底在賣什麼?招牌在哪?找來找去,最後才在褪色木頭大門上,找到一個小小的招牌。

推門入內,大門上垂掛著好幾座貝殼風鈴,貝殼敲擊著木門,響起一陣叮叮噹噹的撞擊聲響,一股涼意襲來。

是冷氣,裡頭開了很強的冷氣。我還以為裡面躲了「差點沒頭的尼克」,那隻葛來分多塔的常駐幽靈。

環視店裡一圈,裡頭好窄好小,約只有三坪大,可撲面而來的視覺畫面裡,卻擠滿了各種生猛有力的藝術品,簡直不讓人眼睛休息片刻。

架子上,擺滿文石、戒指、各種動物外型擺飾,還有個貓頭鷹擺飾對我眨了眼;牆壁上,掛滿項鍊、手鍊、鑰匙圈,還有個海洋生物外型的鑰匙圈,突然間活跳跳起來;天花板上,垂下一座座貝殼風鈴,風鈴在唱歌,我剛剛一進來就聽到了。

每件商品都長得奇形怪狀,每個也都長得不一樣。它們鐵定原先是活跳跳的生物,被魔杖施法後,才變成了一個個張牙舞爪卻僵住不動的藝術品。

我就說吧,能在這麼小的空間擺滿這麼多東西,還不會砰砰嘭嘭掉下來,鐵定是施了魔法。

咦,老闆在哪裡呢?

雖然看不到主人,卻像踏進一間有著強烈個人風格,散發奇怪靜謐感的涼意空間,令我不敢輕舉妄動。

「午安。」

忽然間,一位留著灰白色短短絡腮鬍、戴著眼鏡、長得像鄧不利多的老先生,從小小櫃臺的後方,倏地冒出來。

天哪,這跟奧利凡德魔杖店一樣啊,老闆都是神出鬼沒的。我就說吧,這裡鐵定有賣魔杖!

一邊尋找魔杖時,一邊偷覷那位渾身上下散發魔法氣息的鄧不利多。我猜,他鐵定是霍格華茲臺灣分校的校長,為了不要讓魔法世界秘密隨意外流,才在台灣的離島,開了這間小小藝術紀念品店掩人耳目。

會不會其實……得買某個只有巫師、女巫才看得見的商品,這位鄧不利多才會露出「原來你懂」的呵呵笑,然後遞給我一封霍格華茲入學信呢?

不然,這裡商品這麼便宜,不是 49 元就是 99 元,銅板價有找,還開在澎湖最熱鬧的中正路,到底是要怎麼賺錢啊?

究竟得買什麼商品才能順利過關?左看看,右看看,先剔除掉文石,那都是麻瓜觀光客在買的;不考慮貝殼風鈴,那也是麻瓜觀光客才買單的;再略過那堆動物小擺飾,那也是麻瓜觀光客才會選的。

最後,挑了一條銀底配著暗紅墜飾的項鍊,標價 99 元。這個兩兩重複的數字,感覺蘊含著某種強大能量。

剛剛進來的客人都對這條項鍊視而不見。會不會這條項鍊只有巫師、女巫才看得見?

瞥了櫃臺一眼,鄧不利多突然又消失不見,不知道跑去哪了。

掌心握著項鍊,想著,是不是還得在鄧不利多老闆面前,做出某些類似通關密語的動作?例如,把項鍊當成魔杖揮一揮?不然,走在地化一點的路線,把項鍊當成雙節棍,邊喊「哼、哼、哈、兮」邊甩一甩?

走向空無一人的櫃臺,正打算喊「不好意思」時,鄧不利多老闆倏地又冒出來,速度快得讓我以為是施「召喚咒」召來的。

我就說吧,這裡鐵定是奧利凡德魔杖店。否則我這個還沒學過任何魔法的準女巫,怎麼會不小心成功施了召喚咒呢?

結帳後踏出「老謝的店」,外頭正是夏日中午,光線刺眼,溫度灼人。回過頭盯著這間店,發現褪色木製大門玻璃窗上,貼著許多明信片,掛著許多吊飾,似乎不想讓麻瓜從外頭就可輕易一探究竟。

我透過縫隙再次看著裡頭。那個有著昏黃燈光、涼涼的空間,跟現在腳下所踩著如同熱油的柏油路,是兩個截然不同世界。

這裡鐵定是魔杖店,這裡鐵定藏了霍格華茲臺灣分校的入口!